黃妃的《何日君再來》─獨孤深閨，幽幽思卿切

其實這個類別本來是要拿希區考克的《豔賊》來起頭的。不過，由於近幾日被綠咪姐介紹的石川さゆり的《天城越え 》糾纏，旋律繞樑三日迂迴不去（可見其怨念之深啊...好可怕的我為卿狂），因此，小烏鴉今天便臨時興起，拿了最近入手的《何日君再來》以毒攻毒─反正同樣是怨婦的體材嘛─來清潔一下耳朵，哪知這一聽下去不得了，尤其是其詞彙皆來自熟悉的語言文化，兩三下就輕易地陷進字裡行間，於是─這果然是個不良的治療方式─我又中毒了，現在腦袋裡嗡嗡作響的都是《何日君在來》的歌聲，恐怕這一兩天又要繼續不知肉味下去柳～所以，只好先棄瑪妮(Marnie)而就《何日君在來》了。




聽到《何日君在來》這個標題，一般較常想起的是周璇或鄧麗君唱的版本─其實說版本不太對，因為除了曲名相同之外，黃妃所唱的《何日君在來》與之並無相關。由於我未收購鄧麗君的唱片，對她的版本並不熟悉，因此，在這邊介紹從缺，僅略談一下周璇的版本。周璇的《何日君在來》有著濃濃的上海味，她甜美的嗓音、賣笑的語調，讓聽者恍若置身上海夜生活，於菸酒迷霧穿梭的感觸，那「喝完了這杯，請進點小菜，人生難得幾回醉，不歡更何待，今宵離別後，何日君再來」透露出風塵女子身不由己、強顏歡笑，陷溺於繁華歡愉的神態，都會氣息十足，雖然已是近百年前的作品，仍活靈活現地反映燈紅酒綠、花街柳巷的嘈雜。


而同樣是盼卿再來的、黃妃的《何日君再來》，卻有著極為不同的情調。我們且看它的歌詞是如何描繪的：
朱唇粉面畫眼眉，憂愁梳妝臺。
昨夜思君君未來，小樓空等待。
珠簾半掩伴花開，紅顏淚滿腮。
嬌滴花蕊相思栽，何日君再來。
任世間冷暖，啊─悲歡歲月，
怨無情…紅塵一場無奈。
嘆世間花朵，啊─曇花一現，
纏綿情話化作春泥盡掩。
朱唇粉面畫眼眉，憂愁梳妝臺。
嬌滴花蕊相思栽，何日君再來。
（這邊的歌詞為小烏鴉隨歌曲逐字所記，且隨個人喜好略作修飾，若與官方版本不同，不好意思，莫要見怪。）
歌中的主人翁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傳統文學中所描述的，閨怨的橋段，從巍峨的皇宮到清貧的鄉村街道，這種題材從不匱乏。著名的《貴妃醉酒》即是一例，還有李清照的《點絳唇》：「寂寞深閨，柔腸一寸愁千縷。惜春春去，幾點催花雨。倚遍闌干，只是無情緒。人何處，連天芳草，望斷歸來路。」縱觀之，它們的情態各有千秋，但是，重點只有一個，那就是字裡行間都不脫女性獨居、孤寂，等待伊人的感傷。好玩的是，臺語歌雖然也不缺這種內容，像阿嬤級的《河邊春夢》、《雙雁影》、《心酸酸》（此等繁多不及備載，汗），以及較晚近的《相思海》、《相思燈》（原諒我對現今臺語歌壇所知甚少，自毆）等等，但是，自創而非引用的文本能夠如此古色古香的倒很難得一見1 。

不過，這首歌的迷人之處不只是來自它典雅的文字而已，能夠讓這它如此叨擾我的思緒的，是源自於它那成功的編曲與配樂。我曾經和「積極強迫我聽一下臺語歌」的綠咪姐討論過何以我不喜歡聽臺語歌。其原因除了歌曲內容往往不脫買醉（個人問題，我對酒精過敏，連帶討厭與酒相關的任何行為）、紅男綠女（我承認我對這種題材興趣很缺）這一類的東西，最重要的問題是因為臺語歌那像電子花車一樣的配器。我承認我在這方面太龜毛了一點，我的耳朵總是很誠實地讓我知道，凡拿電子樂吧嗶吧嗶的曲子都不可能進了它，想當然爾，背景配樂常常如同卡拉OK的臺語歌難免被我拒於千里之外，連我個人一直很愛的《雙雁影》都因為這樣而沒有歌手的錄音版本。可想而知，就這個角度來看，能夠使我從「電話廣播」中聽見，進而著迷，最後還「中毒」了的這首《何日君再來》有多了不起了。真是令人感動，整首歌從頭到尾都沒有死板呆呆打拍子澎恰恰的鼓聲（同樣也十分傑出的《今宵》就有，唉），平常總是讓人覺得有點「土俗」的電子音效倒有令人「耳朵為之一亮」的效果；開頭那行雲流水般地古箏予人恍若揭幕的期待，伴隨而來的簫聲推動了回味的苦澀，背景的吉他絃音撥得宛轉情深，和聲帶來了起伏，適時而出的琵琶透露了內心的波濤，最後收尾的大提琴如同主人翁的嘆息，讓餘韻無窮。不可忽略的是，它的曲調「很功夫」，語句被它帶著高潮迭起，引人入勝，情感宣洩的時候如潮水奔騰，卻又收得及時，不會泛濫。

然而，光只是歌詞寫得好、配器講究、調子動聽還不足以構成它的魅力，我以前就曾經聽過明明歌詞滿分、譜曲絕讚，偏偏歌手三流，令人差點想砸爛音響的東西。所以，若要說是誰賦予了這首「令人愛不釋耳機」的歌的靈魂，當推把它唱出來黃妃小姐啦！那可愛到可憐、如蜜的嗓音娓娓道出了「明知你可能爽約，我卻還是認真梳妝打扮，滿心期盼」的寂寥心情；第二句略為高亢而有些顫音的「空等待」，洩露了主人翁期待落空的失望，幾乎落淚的吶喊；到了第三句，話語中雖然像是平靜的敘景，但是從主人翁宛如淚中帶笑的哽咽，聽眾可以知道她無論是昨夜空等待，還是現在抒懷的同時，她都是「紅顏淚滿腮」的模樣，那個淚字的停頓真是一絕；然後她有些撒嬌地，念著心愛的人，何日你才會再來見我呢？隨著曲調變化，要求「再來」被含蓄地隱藏起來；接著她開始喟嘆：「任世間冷暖，啊─悲歡歲月，怨無情…紅塵一場無奈；嘆世間花朵，啊─曇花一現，纏綿情話化作春泥盡掩」，語調激亢，似乎她已預料到結局，「怨無情」那短短一句顯得那麼無力─是啊，紅塵就是一場無奈，又怎麼強求？可嘆的是，愛如同栽下的花朵，不過曇花一現，「纏綿情話化作春泥盡掩」是如此無奈，就像長聲的嘆息；最後，她從自怨自艾中清醒，重覆的話語，少了嬌嗔，多了悲悽，那句「再來」卡著，彷彿就要哭出聲音來。真是了不起！黃妃用她那溫軟的聲音塑造了這《何日君再來》的主人翁，那種傳統女性，委婉、堅忍，總是在哭花的臉後擠出微笑的形象。透過她的詮釋，整首歌的情境、人物躍然眼前。

憑心而論，這首《何日君再來》雖然題材略嫌老舊，敘述的內容難免有些八股，而且在曲子段落編排上不夠仔細（單純反覆，配器、樂段幾乎沒有更動，讓聽眾不免比較黃妃是前段唱得好還是後段唱得好），但是，仍不掩它在表現上的優秀充實。坦白說，當我聽到它的時候，真的有種「臺灣終於出現匹敵我個人最欣賞的宮騎駿卡通主題歌《世界の約束》的動畫歌曲」的感動（如果將霹靂布袋戲也視為動畫的一種的話），即使私以為其故事內容的邏輯、劇集銜接上實在有待加強，且畫面剪輯並不盡如人意，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？沒想到既《今宵》之後，還能有這麼令人期待的作品，這真是值得高興的事情。



（以上純屬個人喜好，並無褒貶之意，若有想法與觀文的您有所抵觸，造成不適，煩請包含。）


1.《相思燈》的詞句也頗為典雅，尤其它的曲子還是採自南管的譜曲，不過，可能是因為歌詞的描述太短的關係，私以為相較之下，在文本上的特徵並不那麼明顯。